vip章

從京城到揚州, 屬實太遠，姚小妙一路車馬顛簸，被折騰得面色蠟黃。

皇帝著急, 又嫌水路慢，除了繞太遠的路, 其餘都是硬生生都是跑馬過來的。到客棧時，天剛有點涼意，街肆上空空蕩蕩, 比不過京中熱鬧。

客棧也寒酸，處處破敗, 但姚小妙都來不及嫌棄，好不容易到客房, 一頭栽到在床上, 意識剛昏沈下去, 門就被叩響了, ”姚采女, 皇上喚你。”

這聲音正是禦前的太監小安子, 如今有些首領太監的模樣, 姚小妙驚坐起, 心裏罵罵咧咧，但還是好聲好氣地應著, 片刻都不敢耽誤，起身就跟著走。

最寬敞的一間客房, 卻沒點一盞燈，一片朦朧中窗下隱隱約約坐著個人, 姚小妙只敢在心裏罵，一點兒都不敢在明面上說, 還要狗腿般候著：“陛下，喚奴婢來何事？”

她都不敢自稱嬪妾了！生怕勾起他什麽不好的回憶，把她也弄死，若不是當初她被禁足，何韻也懶得搭理她，估計死得也有她一個。

“煙戚會喜歡這裏麽？”沈衿看向窗外，即使是附近最繁華的鎮上，可破舊不堪，透過模糊的窗子看到對面酒肆招搖著破敗的旗幟。

她哪裏會知道？姚小妙縮在門口最邊上，小命在人家手裏攥著，只得絞盡腦汁想著：“應當、應當不錯？”

“比皇宮還好？”

她猶豫著，又往回說：“是比不過皇宮的，但娘娘就在這樣的地方長大，或許……對這兒熟悉吧。”

“你……”沈衿忽而回頭看她，給姚小妙嚇得一哆嗦，“明日隨行。”

她連著點頭，一句話都不敢多說，只在內心腹誹，陰晴不定還動不動就嚇唬折騰人，她要是煙戚，她也跑。

天方方泛起魚肚白，寒意未散，便有喬裝打扮過的士兵四處張貼尋人的告示，有沈衿的特意吩咐，所以並未說明身份，也不說是犯人，只說尋人重賞。

這處的書肆破舊，一家家找過去都說沒見過畫上的女子，沈衿將說見過煙戚的學子也帶過來了，但他找不到路。

不是本地人，他也只是路過此地，並未特殊記是哪家書肆，只是那女子覆薄紗被風吹起一角，在窮鄉僻壤之地難見美人，他多看了幾眼，印象深刻。

但此刻他被皇帝像看死人似的陰沈沈盯著，壓力甚大，額頭沁出冷汗來。

正巧，衛兵壓著個半大少年過來，小安子聽過此事，小聲稟告著沈衿：“這孩子鬼鬼祟祟地將娘娘的畫像撕下來，揣懷裏藏著，被衛兵攔住問可曾見過畫上人，他直接轉頭就跑，跑出幾步就被抓了回來。”

少年被撕扯得衣衫淩亂，卻固執地偏過頭，微仰著的頭露出些倔強來。“快說！”一旁壓著他的衛兵厲聲呵斥，但他反倒閉緊了嘴。

一看就知道些。

沈衿沒有耐心，冷t冷道：“不說便殺了他。”

少年聞言面露驚懼，不知何人這麽仗勢欺人，“你！你怎能沒有……”他擡頭去看沈衿，驚到“王法”二字都被咽回肚子裏，只略有些呆、直直盯著沈衿。

沈衿何曾被這樣直視冒犯過？微微一蹙眉，衛兵立刻將劍架在少年脖子上。

江念白到底還是個孩子，立馬就害怕了，但先顫抖著聲音問：“你們、你們找她做什麽？”

那劍在他脖側下壓，劃出一條口子來，姚小妙看得於心不忍，但也只能忍下。

“別殺我！這好像是、是後娘。”江念白畏畏縮縮道，他不好意思提，後娘兩字被他說得很輕，其餘人只聽見一個娘的音。

沈衿幾大步走上前，低頭緊盯著江念白，樣貌算得上周正，看起來十歲左右，說話時有化不掉的鄉音，應當是這裏土生土長的人，怎麽會知道她是娘娘。

他斥道：“說仔細些！”

江念白被他嚇得哭出來，“長得像我爹、給我找的後娘，我才撕下來，帶回去看看的。可我後娘從前是被夫家趕出來的寡婦，應當、應當是我看錯了，手欠撕下來，對不起，嗚嗚我給你粘回去行吧……求求你放走我吧……”

他被嚇破了膽子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，因為剛開始不同意，被他爹打了一頓，但後娘給他上了藥，又說他不同意就算了。

後來，他別別扭扭地接受了齊嫣當他娘，羅纏纏當他弟弟，但接受不了親眼看著爹成親，這才離家出走，也沒人來哄他回去。

在場之人皆驚。

姚小妙偷偷往後挪了幾步，恨不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。

…

巍峨的群山間，清晨的霧濃遮住險峻，翠綠變得淺淡，山中平坦空曠之處為村落，古樸又神秘，江念白被捂住嘴，壓在最前面帶路。

沈衿原本只信兩三分，畫像失真描不出她容顏，再加上重賞之下，許多人都說看見相似的女子，每次他找過去，都只剩失望。

可走了這麽遠的路，是官兵暗衛無人帶路找不到的地方……他心中希望漸增，步伐不慢反快。

姚小妙在最後面都快走岔氣了。

可根本沒人搭理她，只在實在跟不上，拉開很遠時，小安子才回頭，那一眼有催促還有警告意思。她一想起沈衿，心裏就涼颼颼的，立刻跟上。

過了山林，最西邊的人家就好找了，或是根本不必找，在山頭往下一望便是。今日更是熱鬧，喜氣洋洋的，大半個村子的人聚在這兒，說笑聲傳出去很遠，山頭上都能聽得見。

山村應當樸素，下面的兩戶人家卻張燈結彩，偏大些的院子和斜對面的小土房都掛上了紅綢，是在辦喜事無疑。

江念白嘴裏的抹布被扯下來，他被推到沈衿面前，如今他也知道來人根本惹不起，是而也不倔了，問啥說啥。

沈衿望著下方，心中不詳的預感濃烈，睨了一眼江念白：“你確定是這兒？”

江念白點點頭，他是個話多的孩子：“我爹偏要娶、早些娶，日子定的也早，所以我昨天跑進鎮上躲著。”

又試探地問：“大人，你是我後娘的……哥哥嗎？”

沈衿站在最前邊暫時沒出聲，跟著來的人不多，知情的都不忍看江念白這個傻孩子。

大家不知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，既然來都來了，都找到門口了，是不是娘娘，進去看看不就行了麽？

“姚小妙，你過來。”沈衿忽而開口。

姚小妙戰戰兢兢地過去，站在最前面或許會被下面的人發現，但也能看得更清晰些。都是一個村子的人，便也不用講究虛禮，新娘子也在院中忙活著。

“是煙戚麽？”

姚小妙仔細望去，新婦頭上無華麗首飾，只簪了幾朵正艷的芍藥花，背對著山頭這側，只能看得身段窈窕。

她正好偏偏轉頭，露出來側臉瑩潤，似罩鉛華，不甚清楚，但是那雙含愁眸！

“這一定是煙——”姚小妙激動地喊出來，目光還未從院中女子身上離開，可下一瞬就見男子牽住了她的手，定睛看去，兩人著紅衣婚服，明顯是一對……

姚小妙閉緊嘴，低頭裝死，也不敢偏頭去看身前皇帝的面色。

……

“嫣娘，你不必在外，進屋歇著便好。”

煙戚今日拭淡粉，抿過胭脂，顯得更艷些，人比花嬌，她一出來喧鬧人聲都安靜許多，沒有那麽多拘束，但江容不想讓更多人瞧見她的模樣。

他握住的柔夷輕輕掙了下，煙戚不太適應，“無礙，江先生，我正好在外等著小纏來。”

無論宮中還是在宮外，她性子不變，抗拒都很容易被人察覺。

不過江容握緊了她的手，又執意說：“先回屋去吧，小纏來了，我將他送過去。”

煙戚緩了緩，才說：“好。”

她清早被一群婦人圍著打扮，纏纏也被接走，讓她費心看孩子，等會兒孫大娘會帶著纏纏一起來參禮吃席，她只做新嫁娘便好。

正紅色的嫁衣，摸著料子半軟，衣角繡些百花樣式，手撫上去時，讓人心中生出點波瀾，因為草率決定而生出來的那麽一點不安被撫平。

這裏沒人認識她，再嫁後的日子和從前沒什麽區別。

她從江容處得到的是敬意。發覺她寫字不大好看，會主動說要教她；纏纏生病時，徹夜照顧他；也讓她有事可做，去教小女孩們刺繡；見她在這裏悶著，會故意用事兒支走她，讓她去鎮上逛，吃些東西再回來。

目前的日子很好。

村中的婚儀簡單，兩人又不是第一次成親，江容無父無母，高堂之上坐著村長夫婦，看著曾經的女婿再成親，面色一般，說不上欣喜，只來當個見證。

煙戚頭上覆著紅蓋頭，被瑤娘摻著走過去，紅綢另一端被拿起，走進掛上紅布充當婚堂的正屋。

她看不太清，面前都是朦朧的紅，依稀能聞到桃花香，她的心卻又開始不安地跳動起來，為何會心慌？

纏纏怎麽還沒來？

許是來了，被牽著在屋裏觀禮。不會生出波瀾，很快婚儀結束，她就能見到纏纏了，她們母子有了家。

她有了光明正大的夫君，纏纏可以喊爹爹，不再是野孩子。

和前塵往事徹底割舍開來。

村中年長者主事，“一拜天地。”

面對巍峨群山，彎腰時能窺到光亮。

“二拜高堂。”

煙戚剛轉回身，忽而外面響起村中人的略有慌亂的動靜，“怎麽來了這麽多人！”

“瞧著不是善人啊？”

江容也見到了，作為今日此處的主人，他未松開手中紅綢，往前走上一步，問來人：“你是何人？”

死一般的寂靜，村中眾人不敢再竊竊私語，一群衛兵圍住了院子，為首之人玄衣玉冠，腳踩錦靴，漠然又冷傲，與這山村格格不入。

沈衿看著這一幕，未言，揮揮手便有人上前將江容壓走，他掙紮也抵不過人多勢眾。

緊接著一片慌亂，吵鬧聲不斷。

煙戚恍若被定在原地，想掀開紅蓋頭，但又被叮囑過提前掀開必見禍患，故而先是遲疑未動，亦希望一切都是假的，不要是她猜測的那樣。

她好不容易才跑出來，帶著纏纏有了新日子，不要再回到牢籠裏去，不要過從前被人欺辱的日子。

只能看清地上一角，被掃得幹凈、清早拖了一遍水漬仍未幹的青石地上，墨色錦靴一步步踩過來，靴上金絲繡雲紋。

蓋頭被他掀開，眼前的一切朦朧紅意如山間霧氣遇曦光，徹底消散。

煙戚不想看，卻不得不看。來者為故人，她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他了。

三年前的他矜雅的，舉止處處流露著清貴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。

而如今，他變了許多，輪廓更成熟，眉眼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陰鷙冷漠，高挺的鼻梁上凸起明顯，下顎瘦削，此刻凝望著她，眼底翻湧著濃烈情緒。

垂著的手微顫，擡起，想觸碰她面容。

在夢中碰不到的人。

煙戚在那一瞬，是害怕、害怕他棱角間的冷淡，他從前都能動輒威脅她、要殺了她。

如今的一切被他發現，她那些算計，她帶著纏纏跑了，又另嫁了，她會是什麽下場？纏纏怎麽辦？

她往後躲，卻踩到裙擺，猛然跌坐在地上，仰頭望著他的神情滿是驚慌和恐懼t。

是煙戚，但在怕他。

煙戚竟然會怕他？

為什麽？

從前不會的，她離宮前還和他親昵。如今是為什麽，因為她要嫁給別人了麽！

沈衿扭過頭，望向門口的男人，眸子微瞇。而江容在看到他的一瞬，有種直覺，這便是嫣娘曾經的夫君了，他仍道：“別動嫣娘！”

夢中場景變成了現實，沈衿蹙緊眉，心生戾氣難忍，是因為這個男人，煙戚才會怕他，剛剛才會躲著他，吩咐道：“把他拖下去。”

無人敢來扶煙戚，她就在地上一角，就連高堂上坐著的兩人也被嚇到了，不敢起身。

煙戚起身，抓住沈衿衣角，開口艱難卻依舊道：“別動他……不要牽扯其他人。”

此刻的沈衿聽來卻是——她還在護著旁人。她跑了，丟掉他，他知道錯了，而她已經移情別戀，在他面前維護別的男人，。

他俯身，煙戚忍著沒躲開，他的指尖幾乎貪戀地撫過她臉頰，摩挲著她眼下小痣，溫軟的觸感證明這不是夢。

這就是他的煙戚。

可煙戚只是止不住地發抖、蝶翼般的長睫顫著，下頜被他擡起，瞳孔中倒映著他的面容，卻無往日的柔和與溫情。

都不願意再裝□□他。

這一切和夢中何其相似，甚至對他來說，這比夢更可怖，他猜到她會怨他，恨他，但怎麽……喜歡上了別人。

他喉間滾動，嗓間滯澀地喊她：“煙戚……”

別這麽對他。

小孩子撇嘴，“哇”一聲哭出來，煙戚瞳孔緊縮，心撲通撲通地跳，沈衿見清她的緊張，回頭望去。

一個老婦牽著個小童，站在門口，還沒大人膝蓋高，今日被打扮得漂亮，穿著和煙戚同色的、用剩下布料縫出來的褶皺小紅布裙，胸前圍著布兜，裏面放著糖塊，頭上紮著一個揪揪，別著幾朵小桃花。

一看就是煙戚的孩子，但鼻梁高挺些，小嘴巴也比煙戚更薄，沈衿一瞬再也動彈不得，楞楞地看著那個孩子。

羅纏纏見娘摔了，害怕地哭出聲，孫大娘去捂他的嘴，但他人不大，哭聲屬實不小，整個正堂的人都聽見了。沈衿一看過來，孫大娘下意識就松開了手。

羅纏纏沒了人攔，走路還不穩，搖搖晃晃地去找娘，伸出去手要抱，但他太害怕沈衿了，不敢走過去，哭著轉去抱住了江容的小腿，喊著：“爹……怕、娘……纏怕。”

沈衿眼神中充滿了驚詫，面上僵硬凝滯得難以做出表情，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陌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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